水边的茶馆

清代的李斗在《扬州画舫录》上曾说：“吾乡茶肆，甲于天下，多有以此为业者。”这当然不是一句虚话，无论历史或是现在，一直都是如此，扬州人至今仍有“早上皮包水”的说法，说的就是大早起来泡茶馆、吃早茶。随手翻开《扬州画舫录》，在那些竖排的发黄的字纸间，透过时间的烟云，依稀瞥见沿水临河，茶馆茶肆仍然处处都是，在一处普普通通写有小秦淮茶肆的文字上停留片刻，“小秦淮茶肆，在五敌台，临水小屋三楹，黄石攒兀，石中古木数株，下围一弓地，置石几石床。前构方亭，久称佳构。”——这样的茶肆莫名地就让我为之神往，那样依水而建，几根芭蕉或数株古木下，两三好友闲闲地坐在石凳上，面前两三青瓷或是紫砂茶杯，青翠的明前毛尖，冲了水，看白的水气恍若轻烟，缓缓袅起，几可悟禅。

这样的茶馆也许是只应当在梦中出现的。梦中的我，也许只是一袭长衫，梦一般在这个城市的水边放浪着，且诗且画，且酒且歌，悠游自在，我只为我，“十年一觉扬州梦，赢得青楼薄幸名。”也罢也罢，人生原只是落得自在的，那么多的羁绊干什么呢？所以没来由地就对那水边的茶馆好感着，记得刚到扬州之地时，羁泊在问月桥附近，黄昏时，出得小小的宾馆，来到桥上，斜阳日暮里，对岸一排茅草苫就的房子忽然间就把我的目光吸引过去了。这个城市的老城区，高楼最高不会高于七层，还得雕栏玉砌，飞檐翘角，与那些唐宋明时留下的文物石塔、文昌阁、四望亭等相一致，而这整整齐齐的三四间草房在水边留着，古雅处却分明自有几分野趣，那茅草苫得齐齐的，据说每年都要专程去海边割了草换上。盯着那一排水边的草房不由就发痴———忽然就觉得这一切那么熟悉，熟悉得让人心里慌慌的，前世今生一般，然而细细想去，却一样也想不起来，只看见面前的河水无言地流着……

后来知道这就是冶春茶社的水绘阁，也是这个城市里惟一的茅草房，且所有的房子都临水而建。沈从文的文章里常见有吊脚楼——其实冶春的房子似也可名之为吊脚楼，或者说是水榭，都是小半临河，大半靠岸，只是少了湘西那的真正野趣（自然更没有沈从文看到的多情水手与多情妇人了）。地方靠近乾隆水上游览线的起点，入目风景俱是古朴雅致。到这里，选个靠窗的地方坐下，一壶茶，一碟干丝，一盘肉，几只点心（蒸饺、烧卖或包子），“扬州好，茶社客堪邀，加料干丝堆细缕，烧酒水晶肴。”这样闲闲地吃着，闲闲地聊着，边吃边看风景，对面假山竹石，花木扶疏，水中偶有小艇画舫，穿梭往来，于浮生中偷得这片刻的闲情，总是好的。

扬州吃早茶的茶馆最有名的其实是富春茶社，但可惜的是闷在巷子里，虽说是百年老店，名气不小，但感觉却没什么意境，没有那种在水边散散淡淡闲趣自得的意境，包括九如分座、菜根香等，给我的感觉都是如此，何况，味道也不比冶春胜出多少，所以终没有冶春那水边的茶社让我由衷的欢喜。这样一想，自己品茶，原来竟品的是那种意境与心情，或者说仍爱的只是那种水边的诗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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